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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更长梦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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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且慢!”昆吾大声疾呼。“慈悲天帝!”

    度厄真君被天帝二字唬住,请雷帛噎在半路。他回头请示,见帝释天微微点头,遂道“你还有何言?”

    昆吾道“还有三言。这次绝非诳语。”

    帝释天沉吟半晌,最后叹息一声道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恶徒昆吾也是见识广博之辈,你若有心,于此时为同族留下片言善语,开蒙点慧,也是一件功德。”度厄真君补充道“若是还敢狺狺狂吠,立死无缓!”

    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么……

    昆吾闭目扬首,略作沉思后开口道

    “诸天神众,恳请细听我逐字逐句。逐字,逐句。”

    “吾尝行走天地之间,观星河轮转,见沧海桑田。方知大千世界芴漠无形,变化无常,切不可以恒旧心观之。需晓得诸般畸异,多是镜花水月、梦幻泡影。世事自有其内在法,唯有仰观俯察,勾连串想,无无常中观出恒常,于幻相中观出真相,才能通明真宰,不惑于无常。”

    列座众神面面相觑,都不知他大论长篇所言何物。

    “于吾数百年行走中,曾见天外天有云鱼游荡,海中海有鲛人垂珠,市间市有童子座敷,奇伟非常之观不可胜数。其间更有三桩异事,乃接连表里世界之通幽曲径。”

    有天族已被他勾起了好奇虫儿,侧耳待听。

    “一则,据传南海中有一金屿翠岛,岛上有国,国姓曰吉。其国势丘陵伏鼓,遍生缤纷异卉,芬馥仙葩。众丘之间矗起仙山一座,山顶峭壁旁突生巨擘般的藤蔓,绿萝垂摇紫藤高,丹桂悬天千蔓袅,横空架臂,冬夏长青,国人亦不知破土自何年何月。”

    “此藤沾染尘蒙日久,渐渐生了灵性,习得偷天换日之能。有樵夫入山打柴,不觉间行到了藤蔓之侧,有感腿脚乏力,故席地而坐,置破斧于藤上。哪知斧头竟被藤皮粘附,渐沉腹中。樵夫正惊异间,于旧斧旁侧又生一芽,蠕蠕膨大,变作一新斧落地。樵夫捡视之,形制、状貌均与旧无异,只补完了磨损残破,虽未磨而花光,竟是一把新斧。”

    “此人归家后九思而不忘,其妻问数缘由,亦不愿答。此妇数月前遭逢意外,成了独手残疾,身子大弱且活务难当,樵夫早有弃履之意。转天来他借故入山,带了妇人随行,至藤蔓处忽将其妻推倒于萝叶之间。”

    “藤蔓卷了妇人,兀自挣扎求救,而卷附更紧,一时二刻便没了声息。伺其尸旁又生一芽,木中凸肉骨,嘬尔成人形,长发垂髫,竟是那妇人重生落地。不仅断手再生,面容更青春了十岁,语话如常,无异样。樵夫大喜,载以归之。此一也。”

    昆吾喉结蠕动,歇了口气,继续说道

    “二则,北地古山脉中曾有一湖,因当地住民善以湖水习养鱼米,故冠湖名为‘米’。湖民散居四地,牛耕网捕,虽民少地僻,亦悠然歌乐。”

    “湖中有特产白鱼,长身似鳗而粗,亮鳞如银而薄,声同婴孩,口中有齿,凶狠好斗。其肉胶肥厚嫩,煲熬滋阴,固元壮气。当地民众视为至宝,不曾为外人道也。”

    “某年,有一渔民勾引了湖水一道,筑构塘池,又捕了白鱼数尾,放养其间。待鱼长成,即背至远郡市坊中卖得好价,更领了两名小徒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米湖不甚宽阔,渔利薄浅,住民为养息水力,从来是渔三月,歇三月,乃自古常法。白鱼嗜肉独行,有守域散居习性,故湖内也不过二三百条计,非红白喜事而无人捕捞。”

    “然一月之后,结塘男子又捧了三尾白鱼外出售卖。自此月月不断,转眼已赚的盆满钵满。更请了小厮二人变四,四人变六,满月而换,问其缘由,答曰‘为保密尔’。”

    “村人聚众诘责,指摘其竭泽而渔,利欲熏心。男子回曰,‘吾首批渔获是捞自湖中不假,此后货卖都是自己养来’。遂引村民入院检视,见一方塘鉴开,其中白鱼游弋,竟有百条之多。众皆称奇。”

    “自此白鱼大养,往来熙熙皆是银钱。有他人如法炮制,均不得要领,遂作罢矣。这般如此三年后,忽有州府大队捕役来到,将渔人捆绑查抄。住民问过,方知此人数年来诱引外乡远域少年来辅渔术,杀少年喂鱼,是以鱼肥;肥则换卖,再复招引,如此发家。众皆大骇。”

    “经年累月而失踪者众,到底惹了官府耳目,往来探查,即告案破。此人自知必死,伺捕快不备跃入鱼塘,被众白鱼分食。后官家大队人马往来平踏,村落不存,而白鱼仍在,竟变作了官府的秘供渔乡。此二也。”

    几位仙子被他妖冶故事吸引,悠悠唏嘘了几番。

    “三则,东海琅琊县野外有一青丘,丘上多有棕毛貉出没,结队成群,不知几千几百。某年隆冬之后,有窝幼崽染了莫名怪病,发毛转作雪白颜色,此外别无他异。”

    “青丘一带另有棕色天鸮一群,人面鸟身,号咷声甚为凶戾。此等天鸮奸险狡诈,从此见白貉而避,仅捕食棕貉一类。久而久之,棕貉始视白貉为异种,见必抓挠撕咬,恃众凌寡。白貉无法,只得举族搬迁至丘外荒野间。如此一丘之貉分做了两群。”

    “十余年间,白貉群族广播,丁祀兴旺,数目竟不下于棕貉,开始与之争夺领地。二群终日击搏挽裂,触斗蛮争,死伤无数亦不肯止。分明亲血骨,恨成累世仇。”

    “而天鸮不再劳心捕猎,每日只需略作驱赶,令棕、白貉相争,自可捡尸为食,大快朵颐。直至某年盛夏,有新雏破壳,竟也生出了一窝白羽白翎。此三也。”

    第三言到此戛然而止。有天官正听得入神,倒显露了几分懊恼神色。

    诛仙台上三言毕,远望金天拂晓开。

    一片沉默中,仍是度厄真君先开口道“罪臣昆吾可言尽于此了?你这故事倒也奇特,只是东一搭西一节的,没章法,到底在混说些什么?”

    昆吾字字铿锵,回道“都是我亲见的泥丸小事,若是不懂,忘记便罢。若有朝一日,满座天众能有一位洞悉我意,自可明白我心中大道。若是有几位之多,则天众复兴有望。若是有百位之多……希望不会罢。”

    度厄真君疑道“为何?”

    “那只说明我族浩劫将至,天众江山沦亡在即了!”

    “混账!”度厄横眉怒指,“你这孽障!还敢咒我天众!死不足惜!”说着又举起了召雷帛。

    昆吾怒吼道“生死有命,不过尔尔!天众我族!我恨,我叹!凡人临危,尚可祈求天神保佑,虔诚换心安;天神临危,又能祈求谁了?”

    “昆吾!”这声怒喝来自帝释天。“你真的再无他言了?”

    昆吾举首仰望,泪痕覆面,颓丧凋零,眼中填埋了莫大的悲苦,直视帝释天双眼。此时恰逢红日东升,金光渐渐照开云雾,在昆吾背后镀化了一道光环。

    昆吾望着金光掩映下的天帝,仅以唇语喃喃道

    “孩儿不孝,负了重托,父帝……保重。”

    山耶云耶……今夕何夕……昆吾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
    招雷帛落地,九天雷霆汹涌而下,笼罩诛仙台于强光击荡中,昆吾神形碎裂,渐渐作飞灰飘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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